六&孤寂(后记)
任何评论文字如果要求赢获独立性,就不得不保持一种元评论的自觉——它不仅仅朝向作品,也深究自身的立场和目的。实际上,即使抛开对照日的特殊情感,我也很难断言妖刀是更为出色的武侠作品。照日几乎是无瑕疵的天籁之作,恰如悬于七叔草庐壁上的刃首,初犊无畏、元气淋漓。而少年心性的劫兆自然也比慎思持重的耿照更为可亲。但妖刀之可敬却又不下于照日之可亲——放弃理想主角、割舍惯用节奏、引入欧美经典奇幻文学的创作手法,这些对于商业写作来说并非毫无代价的投资。即使放眼整个华语通俗文学圈,这也可以看作是舍易就难的孤独前行。以今时今日网络文学的读者准备来看,指望收回等值的回报则近乎奢谈。起点之类网络创作门户网站的推广模式是对传统阅读品味的一次肃清——所谓“近世无高学,举俗爱许浑”大概就是如此局面了。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论及戏剧与诗歌之别,谓“抒情诗,国民幼稚时代之作;叙事诗,国民盛壮时代之作也。故曲则古不如今,(元曲诚多天籁,然其思想之陋劣,布置之粗笨,千篇一律令人喷饭。至本朝之《桃花扇》《长生殿》诸传奇,则进矣。)词则今不如古。盖一则以布局为主,一则须伫兴而成故也”。此 话虽不无“崇洋”之感,却也颇可印证华语商业写作的现状——时至今日,中国通俗长篇小说的创作仍旧不脱抒情诗的传统。固然也时有兴会神到之作,却少见于不动声色间谋篇布局的能耐。苏轼称孟浩然诗作为“韵高才短,如造内法酒手而终无材料”,通俗文学的弱处却恰与之相反——有材料却无手法,才华高而韵致短。作为类型文学,武侠始终保持着与话本及章回体小说的亲缘关系。所谓的新派武侠之新,更多的是相对于旧派武侠之旧,真要说取法西贤、熔铸中外,则不过略得皮相而已。数十年间称得上盛壮时代之作的,惟有金庸数部长篇庶几近之。那些和我一样由少读武侠转入搜求奇幻作品的人,大概都曾经感慨过何以如此宏大瑰丽的世界只存在于剑与魔法之间,却不能寄托于仗剑四海的江湖游子。而妖刀记的锐意革新多少满足了我们移花接木、看朱成碧的痴想。和照日相比,妖刀略嫌斧凿迟滞;和 冰与火之歌相较,妖刀难脱青涩稚嫩。但作茧自缚正是为了破蛹而出,也只有在那些胎死腹中(我的三掌院、我的沐云色。。。。。。),又或力不从心的环节里你 才能看到一个作者挑战自我的决心。
因此,本文的立场与其说是为妖刀记作出辩护,倒不如说是力求达至同情之理解。这并非否认瑕疵的存在,而是着力指出它们的情有可原——妖刀的失分之处 确较照日为多,但它的起评高度却已然超出后者的器量。对于那些认为妖刀当不起如许称誉的人来说,总一天它会证明自己的名副其实——从第七卷开始,妖刀的铺排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情节推进的加快和阅读快感的提升,本身就是对前文筹划的最佳辩护。而这篇札记的真正目的也只是希望把堆垛文字化作同声相应,以为孤寂中的掌声——也许妖刀记实际上并不是真的次于照日,使它显得次等的是阴影、对称、镜子、漫长的岁月、我的不熟悉、孤寂。